《臺灣百年新詩》的WHY?HOW?WHAT?
黃粱《臺灣百年新詩》的書寫起點:1996年三千字短章<詩與歷史――臺灣早期新詩的精神裂隙和語言跨越>,定稿於2022年年底五萬字長文<臺灣新詩的歷史脈絡與文化特徵>。全書二十七年經營與四十萬字篇幅,究竟所為何事?這是連我自己都想要尋求解答的疑惑。問題拆分三部分:為什麼寫?如何寫?文學標的是什麼?
一、WHY?為什麼寫?
我為什麼書寫《臺灣百年新詩》?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第一、它沒有現實利益(沒有稿費也非學位或升等論文)。第二、它耗費超常的時間、精力、金錢(投資報酬率是負數)。第三、它難以贏得掌聲(審美批評與價值裁決的嚴肅性不容妥協)。第四、它會遭遇出版困境(考量市場與成本因素出版社退縮)。正因為成就此事異常艱鉅,黃粱會堅定挑戰誓願完成,排除萬難全力以赴。跨越邊界與拓寬邊界,是詩人意識的核心動能與精神指標。
「為什麼寫?」也反映詩人意識對異他/邊緣的一貫堅持。異他是相對於主流敘事而言,邊緣是相對於權力核心而言。臺灣的文學環境受到權力網絡與時尚流行的長期制約,導致集團化、同質化、淺層化皆非常嚴重的文化生態,多元文化流於空談,具有前瞻視野/變革能量的詩人文本與詩歌文本經常陷落自生自滅的困境。《臺灣百年新詩》強調異他美學的先鋒性格與批判精神,堅持站在邊緣的位置觀察思索,發出詩的另一種聲音。
二、HOW?如何寫?
「如何寫?」牽涉到結構佈置與價值取向。如果《臺灣百年新詩》參照主流敘事遵循時尚常軌,面面俱到人人有獎,這種文本俯拾皆是不需要錦上添花。如何勘查詩與歷史的交流互涉,如何編織詩與思想的審美互動,才能助益臺灣新詩的文化重構?
第一:重新梳理歷史脈絡樹立精神標竿。詩史書寫,首要處理的命題是:通與變。臺灣新詩根源於何處?根源與流動之間如何通如何變?發展過程有何環境制約?有何促進演化的嶄新因素?整體文化圖像有何特色?詩歌精神有何特徵?優點有那些?缺失如何修正?其次要處理的命題是:顯與隱。「顯」,主流顯豁者;「隱」,邊緣隱匿者。影響顯與隱的諸種力量是什麼?顯的作者與隱的作者各自有何虛實?提昇邊緣隱匿的作者,沉降主流顯豁的作者,讓虛實回歸應有之位,是詩史寫作的重要任務。
第二:設立審美尺度,詳細詩學闡釋,定奪文本評價,以「黃粱詩學」的審美標準一以貫之。本書的詩思維核心是審美判斷。審美判斷針對新詩文本的美學命題,不牽涉作品的社會觀感與作者的名氣地位。審美判斷必須以道德判斷為評量輔佐,才能釐清對象文本的創生環境並調校評論者的心理意識。審美判斷必須考量歷史判斷。歷史判斷有雙重考衡,第一重是當代文本與歷史文本的比較,以此裁決它在審美評價座標的位置;第二重是具體文本與「臺灣」的在場關聯,考察它和臺灣族群、歷史、文化的交流互涉。審美判斷是核心判斷,道德判斷與歷史判斷是輔佐判斷,不能本末倒置,不能因強調臺灣主體意識而輕忽對象文本的審美因素。
第三:多重維度的歷史裁決與審美梳理。全書以時間維度的歷史(沿革性詩史)、空間維度的歷史(地域性詩史)、語言維度的歷史(語言性詩史)為基礎評量,價值維度的歷史(精神性詩史)為進階評量。沿革性詩史關注不同時期的新詩文化差異,歸納出臺灣百年新詩前後四波的文學體質變革。地域性詩史關注來自不同地域作者的文化特質及其源流。語言性詩史呈現臺灣多族群多語言豐美的詩歌文化圖景。精神性詩史分析臺灣新詩的語言空間與詩歌空間,總結臺灣百年新詩的詩歌精神。
第四:全書文化圖像展現生態詩學三大特徵:原生性基因、多樣性物種、完整性群落,關注邊緣族群與角落文本,彰顯臺灣新詩蘊藏的富饒生機。《臺灣百年新詩》介紹排灣族古謠部落頌與台語白話字詩,再依詩人群體劃定六大文化區塊依序評論:「日治時期」詩人群、「跨越語言的一代」詩人群、「大陸來臺詩人」詩人群、「笠詩社新世代」詩人群、「戒嚴世代」詩人群、「解嚴世代」詩人群。釐訂八項語言類型:旅臺日人日語詩、臺灣詩人日語詩、華語詩、台語詩、客語詩、原住民族語詩/華語詩、新住民母語詩。梳理八種詩學模式:臺灣民國詩學、臺灣日本詩學、臺灣歐美詩學、命題作文詩學、現實主義詩學、無政府主義詩學、解構詩學、審美精神詩學。探索三個人文專題:臺灣新詩的異他敘事、詩與史的詩意迴響、新詩文化周邊命題的考察反思。
三、WHAT?文學標的是什麼?
《臺灣百年新詩》的文學標的是什麼?它呈現什麼樣的文化圖像與詩歌精神?凸顯什麼樣的意義與價值?
第一、強調詩史互證的文化意義,深化詩歌的歷史視域。本書的敘述內容為臺灣新詩史,主要歷史區間:1922年至2022年,歷史敘事(史)與詩學闡釋(詩)並重,這種組織架構與敘述模式能夠達成「詩史互證」的文化意義。詩是一面鏡子,不但鑑照個人生命史(小敘述)也反映社會環境變動(大敘述)。詩可以擴充歷史材料深化歷史詮釋,反過來說,歷史趨勢也深刻影響詩人的性格與作為,變動詩篇的書寫向度與文化視野。歷史敘事剖析外顯時空動向,詩學闡釋探索內隱場域特徵,將外顯現象內化,將內隱情結裸露,彼此交流對話,才能達成詩史互證的目標。
第二、提昇詩的文化位階,顯揚詩歌精神。本書將「詩」定位為創造性自身,詩歌空間有機生成,並對「無限」進行永恆渴求,詩意迴響無端無盡藏。「詩」是語言的最高形式,「詩的經驗」是一切審美經驗之核。本書效法古典時代的詩歌精神,將「詩」提昇到崇高的文化位階與創造意識的軸心,以此界定詩的審美理想。「詩」要想在當代的文化與社會成為一個重要角色,有益社會人心,參與推動時代巨輪,「詩歌精神」必須顯揚。詩人不是美文作家,不應執迷於名聲利益;詩人是革命者,不管是觀念革新還是社會改造,詩人應當是領銜者當仁不讓。
第三、臺灣新詩文化的主體性建構。「臺灣」不是一個抽象符號或空洞場域,而是族群、語言、土地、歷史、文化的集合體,彼此呼應相互協調,組織「臺灣」的生成基因,結構「臺灣」的骨架肌理。「臺灣族群」與「臺灣文化」經歷多元族群混血、多元文化融合的歷史過程,群族成分與文化內涵長期處於變動不居狀態,唯一能夠凝聚住民共識使之精神不致潰散的是「臺灣主體意識」,簡稱「臺灣意識」;臺灣意識的核心是土地倫理關懷,認同這塊土地做為安身立命的唯一家園。如何凸顯臺灣文化主體性?詩人文本∕詩歌文本與臺灣有「在場關聯」,簡稱「在臺灣」。廣博深刻的在場關聯,著力於文化建構、族群關愛、社會批判、歷史反思,文本與時代環境具有臨場感/身體感的審美互動。
第四、創造出史詩恢弘格局的詩史氣象。一切民族的文學史均發端於史詩,書面文本的史詩又脫胎於口傳文本的民間敘事歌謠或部落神話傳說,史詩呈現一個民族的族群性格與精神意志。司馬遷(約前145-前90)的《史記》是以「人」為中心的文學敘事∕歷史敘事,將文學想像與歷史判斷、道德判斷緊密連結,從全書的宏觀視域與價值取向而言,可納入史詩範疇。當代最富有史詩精神的前蘇聯詩人安娜‧阿赫瑪托娃(Anna Akhmatova,1889-1966)的《安魂曲》雖然篇幅不算長,歷史意識與思想情感卻足以和一整段歷史與一整個族群,共鳴出恢弘廣闊的詩意迴響。黃粱《臺灣百年新詩》的文本內涵與文學意圖,也蘊含上述的文化精神與歷史視野。(文∕黃粱202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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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歷史敘事,重構新詩文化,深化詩學認識
●《臺灣百年新詩(下卷):精神標竿與文化圖像》
●2024年1月,秀威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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