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哥倫布及其他
文╱車前子(百年新詩語言天才)
一冊詩集:《君子書》。
一位友人:黃粱。
黃粱是君子。君子在物理界必死無疑,然後死而復生,黃粱常常置自己於死地這個事實,至於能否復生,他不管不顧,但也並非聽天由命。
所以黃粱在我看來,多少有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悲壯,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我早就決定什麼也不去弄明白。要是我想弄明白什麼,馬上就會背離事實,所以我決定站在事實一邊。」
我把《君子書》看做地圖,私人的公共地圖,冠名黃粱的地圖,他在這張地圖上發現――黃粱在這張新大陸地圖上發現舊大陸,他是另一個哥倫布:反哥倫布。
黃粱不懷舊,他是新制,他把舊大陸這塊醃肉逼出鹽分剔除糜爛,成就為抽象而具體的鮮味……彷彿可以返老還童的藥水。
黃粱有藥水般眼神,即使治療抑鬱的藥水其眼神也是憂傷的,憂傷裡,又天真。
憂傷黃粱,天真黃粱,他把島嶼當作海洋,他把海洋當作龍船。對了,龍船上有帆嗎?我想是有帆的,沒帆也沒關係,加一個,碧空,彩雲,一鼓作氣,一意孤行,以沉思、文字與信仰為帆。
雖然有句老話「黃粱美夢」,但我很少感到黃粱做夢,他是無眠的。
他是理性的,黃粱,並不「無限的狡猾」,克爾凱郭爾認為理性具有「無限的狡猾」性質,這是非成像詩人看法,成像詩人的理性在他行動之中凸現沉思、文字與信仰,猶如盲文而不會在黑暗裡解體或失聲。
黃粱的每一行詩似乎都是從一首史詩中突然按住的一行,「我們抓到了泥鰍」,與其說黃粱寫詩,不如認為他在編一部龐大的漢語言手冊,也許是處在源頭的六書與永字八法,「六條泥鰍」,「八條泥鰍」,也許是遣詞造句秘笈,「其中沒有加法」,在精神上束之高閣,在婚禮中琳琅滿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的詩,即書――
「這一整個由形象和記憶構成的宇宙,從不屈服於日常生活的現實。」(阿爾貝.卡繆,《第一個人》)
大步流星,我們已經出發去參加婚禮了,它是「日常生活的現實」嗎?不!「親愛的語言」。
書,即宇宙。平行宇宙。多重宇宙。比較誰更真誠,只是:不是情感的、情緒的、情欲的,這種比較出自語言選擇:種子優選法。優選法契約下的眾詞平等。無論哪裡都不賣弄權威。
卻:在詩中允許一切。
真正的詩神聖而無意義。
詩:不斷對自己思維、習性……的質疑。
詩,不能只有跳躍,而沒有遷徙。
「不可靠敘事」。
他是另一個哥倫布:反哥倫布。
……
……
……
(此處需要引入省略號,碼頭下面波光粼粼。)
他是另一個反哥倫布的哥倫布。
在淡水某個街邊酒吧,二樓,憑欄而坐,兩條腿似乎可以伸到街上,好像宜蘭廣場章魚能夠一直遊入太平洋。
那天,黃粱和我談了他的隱居與寫作計畫。現在看來,他實現了對自己的承諾。
微風通透,碟子裡的檸檬完成一幅進攻性十足同時又尚未完成的圖畫:傑出詩人大概會和章魚做愛,他不需要擁抱和撫摸,他沉溺於糾纏與勒索。
「不可靠敘事」:反哥倫布及其他,其他波光粼粼,無法攫取碎片。因為反哥倫布的倒影如此完整,人,完整的人。
黃粱確是完整的人,君子出現,作為眉批。
2022,4,26,下午,蘇州
【參考文獻】
黃粱,《君子書:黃粱歌詩》(臺北:釀出版,2022年)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28578?sloc=m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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