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4日

《百年新詩》第一百章 基礎詩學 詩篇之前 六十六章

/黃粱


一、呼吸

 

體驗呼吸

東方心靈的起點是「呼吸,創造的奧秘在此。

呼吸不深沉,則無所得,譬如傾聽,先聽寂靜,

後聽聲音,道理相似。

我眼所見,心所思,身所作,呼息也協調一致,

這就是美。

 

二、心靈

 

感謝心靈

心靈是人類共有的財產

 

信服心靈的真理

終有一天,心靈被搖出它的鎖鍊

自有它的天地

 

既不是白的光,也不是黑的影

而是心靈轉換的微妙瞬間

 

懂得了條件此時俱足,此時非俱足

介在我與非我之間

心靈滑入一片冥漠的深淵

分不出世界與我,我即世界

 

與自己較量,與時間較量

與世界較量,與歷史較量

 

三、和諧

 

形式與內涵協同一致,相互完全支撐。

 

生命的和諧即──

心靈服從自我和世界的本質對映

自我與世界的真實關係恆不背離扭曲。

 

我有著對於當刻的理想

不使每一刻成為負荷

不對未來痴望

使每一刻盡可能與心平行,與心平行之歌。

 

四、本性節奏

 

自然生命,意指生命為不可模塑,不可裁剪

生命內在結構會去尋找他的必然,他就是如此。

 

本性之尋求,融入本性節奏之河

 

人與自我的連結方式,意即風格

節奏即呼吸,本性節奏即自性

對生命節奏的領悟,掌握與創造

與本性節奏和諧即是美。

 

五、創造

 

創造的目的在體現存在意志,即自由。

 

心靈的辛勤工作催促觀察、思考、感覺、想像同時發生,彼此滲透,感覺模型與思想結構相互校正,尋求意識活動的平衡基礎,美學自覺生焉。

 

美學自覺──

美將生命意識統攝為一,創造意識生焉。統一的生命意識瞬間將心靈活動與造型表現緊密嵌合,形象與觀念的轉換自由純粹,創造開啟。

美與心靈之關係和心靈與創造之關係同步發生交互作用,意即心靈活動與造型表現共有同時性與同質性。

 

同時性──生命同時間負擔雙重的大地:美與創造,心靈推動二者同步變化。

同質性──協調的空間音色與心靈氛圍形成感覺統合圈,感覺之內與感覺之外斷然有別,絕不銜接。

 

創造意識──造物的渴望與行動,生命對存在意志的體驗與實踐。理想和現實的劇烈搏鬥強固了它。

 

「施即目的的人生

創造乃為禮物

尋找真正喜樂的因

真正的喜樂就是自由

 

六、想像

 

真實與幻想是如此不可避免地互相滲透

想像──深度的運動

 

想像的心靈規律:

尊重心靈經驗的整體性──

心靈經驗的完整組織,來自人格全體,必須維持其最初意識,才能掌握其能量。

 

心靈經驗的運動集結──

當刻心靈經驗與過去時間中累積的記憶材料,因空間對話相互運動集結,形成一至數個印象叢。

 

心靈經驗的界面開放──

心靈經驗彼此的界面融解,能量釋放,完成組織新形象。

 

超越心靈經驗之外──

形象依據內在組織與能量,遷移空間變化音色至其能量消逝。

 

想像的燃點:

無限向內的空間與時間之前無因果──

心靈處於深度靜謐中,自我與世界雙泯,於此時刻中,時間感消失,時間性事件之因果律消除,空間音色完全瀰漫,時間空間扭轉變形。

 

想像的道路:

自然被人為所滲透改變,和

賦與人造物自然的天性。

 

風,多重受到限制的觀點自由穿梭伸展。

絕對真實於意識自身,除此之外蕩然空無。

 

時間在人身上的舞蹈,

傾聽肉體的細微顫動,尊重它……

 

草叢中的電話鈴聲

溢出床沿的慾望,一粒爛蘋果

雨,水晶神祇

我的愛──搖籃上血跡斑斑

 

七、直覺

 

接受自己的啟示是唯一大道──尊重直覺

尊重直覺是開發直覺唯一的途徑

尊重直覺即尊重直覺先於大於尊重一切

 

純粹直覺──

如何直覺並不超越直覺,條件完全俱足的直覺

 

條件一、融入本性節奏之河的心靈

條件二、時間感之完全消泯

條件三、空間對話產生音色

條件四、形象自塑完成本質知識

 

形象自塑──

自我與世界通過空間對話產生想像力的深度運動,調整心靈活動與造型表現至「同時且同質點,形象自我模塑完成,它告訴我們它是什麼。

 

八、本質

 

我必須再凝視,再凝視,再凝視

只剩下本質。

 

本質是指我是什麼,而非我要什麼。

 

本質對映──純粹直覺站立,人與現象互相提攜,達成精神空間的同盟關係。

本質知識──人通過純粹直覺而直接領悟的事物本質特性。

 

九、基礎抽象

 

為生命奠基,以精神衡量這個世界。

 

構造世界的基本元素

生命奠基之處

 

音色──生存的質料.水

節奏──生活的形狀.水流

線條──生命的戲劇.主題關注

空間結構──精神的建築.存在向度

 

基礎抽象練習:

微笑──哭泣

誕生──死亡

攻擊──防禦

晝──夜

清──濁

靜謐──運動

 

十、秩序

 

建築──心靈將時間中的生命戲劇,凝結轉化為結構的精神模型,為空間定位。其力量來自實體與空體的界膜,虛實相生,以展現不可動搖的存在意志。

 

虛實相生──實體與空體相互規範制約,藉此滋生演化,以尋求其最大可能張力。

 

建築宏觀──完整的透視空間的心靈能力,同時看見每一根柱子,每一個音符,造型隨手可得。

 

空間之精神本質,

實體與空體的永恆關係,

一切存有物,復歸其美,復歸其位。

 

十一、字

 

我只不過想創造一個字

字,鏗鏘有力

句與句之間,有光

字與字之間,水的聲音

字,石的聲音

 

精確,正確的感覺

一個句子可以是一座山壁,一道峽谷

呼喊!撞擊它,會有回聲

一個蠻荒的眼神,注視你,吃食你

 

準確的字,如鑄造一座青銅

直率的感覺全體撲面而來不可抗拒

不只是碰觸,而且要切開真實

直指人性,莫可逃避

令人恐懼敬畏,打開生命的窗門

 

從「字的形象可直接感受到「字的意志

 

十二、詩

 

我只不過是個詩人

非詩的思想與行動都將致我於死滅

我的詩邀請我

因為我只不過是個詩人

一首詩可以呈現一個人的全貌

幾乎伸手就可以抓住全世界的美

詩的背後再也沒有什麼了,無可後退

因為詩是最終

如果我專注於詩的花苞

則詩開放

我準備寫那充滿危險的,猶未完成的詩

詩者鑰匙,用作開啟

詩即是打開美的鑰匙,況且就是美本身,詩不能是其他

藝術的核心為詩

詩本該深具本質的美,直入存在的奧秘

詩者,本質

我不能欺騙,我不能褻瀆

是詩的片刻比詩文更尊貴

詩,詩發生的神聖時刻

於發生之外,乃詩之餘事

於發生之外,肉身何足敬畏,故不論人為

於神聖時刻中,自由,靜謐,大喜悅

詩所欲行之事,乃讓美重新回到美的核心

也就是復歸於美,還其自然

詩的失敗正是人類文明的真正潰亡,然詩所揭示者

為人類唯一希望,正是愛與和平

故詩仍是唯一立於不敗之地者──永恆的真實。

如果沒有對本質的絕對信仰

我必定頃刻墮入地獄

當本質的永恆勝利成為我的精神實體

我再無畏懼

 

十三、詩批判

 

詩批判三要素:

 

語彙風格──

文字美學的繼承與發展

詞彙與句構法的特殊音響,氣質和色彩

從語詞的經驗世界向內尋覓作者的心靈詞根

 

詩直覺──

意念核心求索,空間音色感應

想像材料的選擇與組織特徵

從感覺模型分析解開詩意迴響的關鍵

 

結構深度──

意念軌跡,結構力分析

結構面到結構深度分列建築宏觀特色

從思想構成和心靈視野尋繹存有與此在的相應

 

十四、愛

 

自然情感,愛是人的本能

人卻惡意遺棄它

採取種種光怪陸離的途徑

去展示愛,去解說愛

那是愛的幻象

 

人用語言來相愛,用其他新奇的方式

愛卻不看它一眼

 

或有人,愛得而復失,遂哀傷

他竟無知他的得失都不是愛

 

因為愛不沉淪

 

正向生活,不必有所依憑

但那是什麼?

 

一次肢體的騰挪,肩靠著肩

輕安坦白的睡姿

恬靜的眼神

背影……

 

人世的遊戲,喧鬧荒涼

生命的芬芳,啊!我願意

 

十五、生命

 

荒野的美

在於它的啟示,它的神諭

激發生命的根本意志

 

人將自己放逐在荒野裡,所為何事?

人將作品放置在荒野裡,意欲為何?

 

生命的根本意志為何?

自出生始,生命的根本意志為何?

生命誕生在此

 

愛之必要,悲憫之必要

 

一旦喪失對自我生存之悲憫

則生命瓦解矣

生命誕生在此,吉祥空闊

 

因之探索,是活下去的唯一基礎

是原因,同時也是結果

 

漫天清冷大霧

 

十六、心靈準備

 

渴望心靈

心靈渴望強烈到足以放棄心靈以外的一切

生命滿載,回返自然

 

自我的真實是遠遠不充分

走向生命的虔誠

 

由於短暫的釋放

時間與肉體都遺忘了它

它舞蹈

 

心靈之舞:

心靈能量焦聚,形成一把刀子

與時空接觸,於接觸面

緣肌理而契入

目無全牛

終於分解地水火風

 

十七、創造意識

 

自我心靈與世界圖象交互戰鬥體驗生死,知識誕生的基礎構成,創造意識開啟。心靈經驗的完整組織被創造意識所推動,漂浮隱蔽在自我與世界這兩端之間,為兩端所拉扯,終抵平衡。創造意識一方向外體現存有,一方向內肯定此在,形成一條通道──心靈能量的統一場──內面呼應本性節奏,外向展現形體風格──詩誕生──永恆真實的三度和諧:

 

造型表現中符號整體之內的和諧

造型表現與心靈活動之間的和諧

心靈活動中經驗整體之內的和諧

 

十八、意志自由

 

人的精神體能夠自覺選擇價值的能力。

 

當意志自由在生命中成為價值判斷與價值選擇的決定性因素,「人」的有限的精神體在自然生物本能與人文集體制約之間尋索,觀照「個人存有的絕對位置」與「價值倫理基地」的同時,也意識到自由意志的有限性。從意志自由的場域運用自由意志型塑生命對存在的體驗與實踐,則意志自由意謂著——對自我與世界充滿了創造性的意圖並承擔其責任。

 

十九、精神空間

 

人不可妄圖去錯變生命

人無能為力

把生命扭曲或切碎,難再求全

唯專注內心,尊重心靈直覺的指引

生命自然遷移――

 

精神運動:

人在自我實現歷程中與自性遭遇

排拒自我疏離

以心靈能量導引生命步入道路

生命意識與理想境界相互吸引,靠近

觸及本質的存在

 

精神建築:

形式中本質的完全顯現

意識擁有自己

實現生命

 

二十、詩人

 

彈奏靈魂

 

關注集體靈魂的歷史

詩人曰:捨我其誰

抵抗人類命運的運輸

 

浸潤生活的「過程」與心靈的「過程」

於詩的行路中

專注於詩的「當刻」

 

不是為了隱藏中的讀者

不是為了取悅自己

為純粹心靈所迷蠱

在寫作中與它遭遇,將有大喜樂

無始以來幽微遞轉的存有之光,與生命

將有一個互相照亮的神聖時刻

由於這個光照

生命被存有接納

安立在一個小小位置上

我將感謝

 

能夠把持靈魂沉默的人,擁有至高的幸福

 

二十一、誕生

 

誕生與誕生之清嚴

 

萬物欣欣向榮

由內而外

四季瞬變循環無終始

 

微笑,如一朵花開

將內心的悲哀與甜蜜完全裸露

它的花蕊,它的露水與粉塊

 

字伸出了它的舌頭

 

暴風雨,哭泣

焚毀的花園,被擊打下的表述

火印烙在字的臉上面目模糊

陽光動亂,大氣混濁

手心一把泥土

孩子,你在哪裡?

生命仍被寂靜包裹麼?

 

無畏死亡而誕生

 

二十二、語詞

 

雕塑語詞,語詞的重量

 

一行詩上爬行,一隻蠕蟲

語詞蜿蜒屈曲

 

一行詩上的雪橇,疾馳

語詞如冰

 

從安寧的生存之海底浮昇

從寂靜中發出聲音

 

召喚形象

劃定意想的國土

負載情感指引道路

 

隱蔽的花叢

黑暗中的流水聲

語詞之刀劈開空間

意念玫瑰盛放

 

語詞之光

 

二十三、詩閱讀

 

愛戀一首詩

 

親密關係──詩閱讀的基石

先認同,後比鄰

試將心靈氛圍中的質感與詩的音色調和靠攏

由形象模糊直抵恍惚可觸

從舉手投足觸及內藏烈火

從一瞥眼神洞見溪流

從深度呼吸體驗愛與死

 

走進一座樹林,漫眼綠,優雅極了

人人都作淺嚐,然後出離

渴想咀嚼綠,請君暫留

獨步荒林小徑,陌生地

微風拂臉

深深淺淺的綠,白光與陰影

心靈漫越嫩枝間的每一片葉子

每一個字……

誰人不聞鳥鳴

 

唯專注凝視,平仄方呈意義和美

 

二十四、詩本質

 

愛與發現

詩是本質上的光,詩捏塑語言

語言是邏輯上的光

 

詩是歷史與經驗歷史的對談

詩是世界,詩的反面也是

 

道路

想像一個人

 

心靈載體中的混沌

心靈脈動與心靈擴張的聲音

純粹心靈揭開自己

 

拉開意念的帷幕,詩意自由迴響

掬之不盡,來之無窮

意念之魚悠游

波瀾

 

清肅

詩,揭開而已

然揭開之前有大神秘

 

為萬事萬物命名

為人類靈魂奠基

 

二十五、表達

 

表達就是美

表達出小心包圍大海水

文字混融了真實與不真,就像生命

我吞吐著,僅僅一次的歌吟,來自遙遠的土星

上帝不是啞巴,撒旦也不是

花兒曾經綻放、凋謝

凝視那一瞬刻吧!

年輕的道德

 

二十六、洗清泉

 

空谷是一面鏡子

鏡中美人分明

大山獨坐,洗清泉

清泉無心而神明

修行者的眼睛炯亮透澈

眼神中可以洞見「全然開放的覺知」

看!一字一句了了分明的詩篇

 

二十七、懷野曝之心,行無跡之途

 

智慧藏中般若現,但存虔敬之手眼,始有精神之一瞬

懷野曝之心,行無跡之途,天機不過如此

 

寂然相應那落盡萬般無言說的貞定之心!

 

歸去來兮不為隱逸,一燈獨對星月也能捨諸境界者

纔是真性情、真人物

 

穿越鐘鳴般的靜穆炯炯獨行

不攀緣,不駐名,一心直入天和地

平常心行吟歌詩

吞吐山水──鐵銹斑斑、金石交鳴

 

詩,恍惚是不期之約

詩,炯然是,明日我將重來的誓願

 

二十八、世俗之愛,神聖之愛

 

愛可見之物是世俗之愛

愛不可見之物是神聖之愛

美是整體的愛,一種美包含一切美

愛來自對美之根本的歡喜

 

愛無所畏懼,也永不丟失

愛從己身出,愛是生命再一次誕生

既出生,吾願已足

愛中的他/她是永生的,愛因之永存!

現實中的他/她,何其侷促!

 

生命本身就是愛

 

人生必須謹守著無愛之境界

如有一絲愛之曙光自當感恩

 

詩是生命的三重載體,心靈的、情感的、精神的

愛有強壯的心跳、鮮豔的膽汁、飛鷹狩獵時令大地暈眩的眼神

 

二十九、詩的無限心智

 

整個心,整個生命,整個愛

從來都是整體的,以此護持殘缺的人間

自然情感如此,詩意的天性如此

詩捍衛「整個的世界」

 

有限與無限的瞬息對話

意念躍入不可思議之空中

詩是直接知識與根本智慧

 

詩人探索的主題是「詩的無限心智」

唯有趨向無限信息場的文字才是詩

才會產生具有證量的文字

 

詩像飛行在空中的箭矢

生活只是它在地面的投影

詩永遠比生活的長度更邁向前幾步

 

我所說我所作虔誠貫注著生命之愛

愛是愛最初所喚醒的,詩是詩之光明的照映

 

三十、千葉迎風,開闔閃爍

 

參得透的是語言,參不透的是詩

 

霧雨迷離,溪聲跳盪,誰能截取?

詩性意識飄泊了語言,使語言之旅漫無標的、迷失界域

字與字之間瀰漫晃動的光影、音律,不可捉摸

那是一股生之氣息

 

一首詩關涉的不是現象上的實體:

「橋樑」未必是視覺之河上的那一座

「松樹林」未必植滿松樹,「他們」也未必不是你

詩性空間永恒敞開──無定著、無邊際

抖顫如脈膊,幽微似鼻息

一首詩是一顆滾動的心,灼燙迷離

 

詩的本事乃以虛像烘托實存──

藉花瓶周邊之氛圍渲染瓶花之大美

直接襲奪花枝與瓶身是痴人

 

千葉迎風,開闔閃爍

有些葉子(字)是纏捲的,纏捲就是它的感覺

它並不包裹什麼意義

 

情事如謎──自我與自我之幻思

自我與自我之要欲之間,存在一道無以彌縫的間隙

這道間隙──近到可以觸吻,遠隔萬水千山

人生全部的幸與不幸,造就詩之永恒的動勢

可以動情,可以驚魂,可以回溯記憶的源頭

 

何其廣大的黑暗,每一個字壓碾過心尖

 

三十一、波光與水流

 

詩在身體中蕩漾波動,身體在天地間燃燒放光

是身體的波紋與身體的光點之自覺嗎?

 

我來過、我洞見、但不駐留……

冷靜地觀看愛情中的「我「不得不成為「他者」

親密的身體與疏離的身體交疊相映

 

身體既是書寫對象,也是書寫主體

身體性經驗:非凡瑰美的身體演繹出壯麗山川

尋索身體的主體性根源:身體原在之光

 

人法道,詩是精神能量的統一場

回到詩的懷抱實乃整全的人

道法自然,回到自然的懷抱唯見水流與波光

 

三十二、新鮮的語言花枝

 

肆意觸摸語言的禁地,身體芝麻被大膽擦亮

一株新品種的詩之華迎面招搖

一首奇裝異服言語放浪的詩,放蕩過「詩」的邊界

 

稀有的品種,新發現的品種,原始的品種

奇花異卉,古靈精怪四處走動的詩歌植物

小心別讓花刺扎到眼睛

 

詩,新鮮的語言花枝

語言空氣嶄新到令你不敢置信

詩總能捏造出新品種的鼻子

好用來戲弄陳腐的空氣

 

三十三、泥濘的詩

 

詩人舉起犁鋤般的文字,在一首又一首詩篇裡

開闢出植滿生活作物的田地

呼息著農民乾咳聲,春旱在字裡行間持續

道路迷霧,河水結冰,回家的人寸步難行

 

土地是人的故鄉,人與土地是生命共同體

一起承受了時代的興衰愛惡,經歷生老病死

 

如其所是地凝視「生」與「活」

如如真實地擁抱著生命的腥臭與生活之殘酷

敢於凝視內心的裂隙,接納無家之孤獨

將一個人的生存連結上廣大人的生存

將一顆心連結上蒼天、后土、文化、歷史與愛情

譜出生者死者悲苦與共的泥濘詩章

 

三十四、詩的光明淨域

 

詩立足於生活

但詩的視域高於生活層面

 

詩在現實中忽隱忽現,卻永遠指引著生活

使生命端正行路避開曲邪之途

 

「詩」喚醒了一個獨特的能量場──光明淨域

創造者與被創造者,參與者與旁觀者

心靈乃至精神上大滌了一番,這就是詩

 

三十五、文字的證量

 

詩的心識高於人的心識

詩文字,是具有證量的文字

無始以來的存有之光定靜閃耀

瞬間照亮孤立于現實中的闇迷心靈

將有限生命連結上無限波流

 

詩賦與了「真實」更微妙深沉的意涵

傳達天賦的信息──

生命絕非個別孤立之存有

緣起總是次第生滅相互依存,萬物都是親人

 

詩的語言,是大愛無私的語言,信仰堅固的語言

超越文化界域,連結社會族群

詩,涵藏著轉化暴力能量的慈悲喜捨

也是為五濁惡世預留的清淨壇城

 

三十六、詩歌之輕

 

字有餘閑,氣息熏然

飛鳥度阡越陌,風箏盪漾在虛空中

 

想像生命,然後有想像中的生命之美

美是生命境界不是約定的容顏

顧盼生姿的語言,文字紛湧的香……

 

睜開花鳥蟲魚的眼睛,寸寸荒草滿盈生機

朝露寄託相思,花果典藏性情

回歸萬物始生的坦蕩氣息

生命之美是個奇蹟

 

詩,有親手栽植的喜悅

詩,有不辜負時光的情意

 

三十七、詩歌之重

 

「真理」自身在究極!追究生存之謎

一棵樹終於枯爛,人還在經歷永恆黑暗的自我拷問

詩,彷彿從沉鬱河底發出歌吟

 

在詩歌的鐵砧上來回敲擊

生命?反生命?迎接晨曦!沉淪煉獄!

唯有詩,敢將愛與恨調和

迴響鳥之清啼,收納死亡的尖銳狂嘶

 

首先是道德之美,其次是文化承擔

詩是兩條聖潔之河的匯流

從身體的岩壁上鑿開洞穴

洞觀己身之殘損,眾生哀號,歷史之不義與天讎

 

文字之中有鬼神

詩是民族精神的風標,情感造型的雕塑

 

三十八、道出不可道,說出不可說

 

詩是活物,動靜自如

如果它能被捕獲,如果它能被壓制分割

那表示了它的殘弱,它還不到混沌

 

一個字,恍惚間棄我而去,詩再度無名

若文字乃聖啟之光

我從眾人的執念中看見了

自己的執念也終將轉墮泥塵

 

我被聖潔的文字打開過

奇妙地,不潔的文字也打開了我

山峰背面還有更加清潔無形跡的精神

 

願望詩的文字是愛

令朝日荒原勃發春草,枯寒冬夜月白凝心

一頭滿面沙塵的野獸,將碎玻璃飛奔成甘泉

 

語言不是工具而是存有物

人神尚未斷裂

文字在詩篇之前將無明掘開一個洞穴

 

道出不可道,說出不可說

銷魂──以火蝕心

別──用刀剔骨

 

三十九、潮汐:愛的浮與沉

 

詩,彷彿依著女性身體裁剪的布料,語言貼身的裁縫線滿盈直覺凝視之美,不可解釋的細緻褶邊,危險滑落的曲線,風動虛實曼妙相應。將遊魂的眼睛洞觀心之初萌,挟迷霧的肌膚撫弄時間裡的芒刺,纖銳的觸痛感染了文字,情意微顫影像跳蕩,被黑暗大海凌亂剪接與海風一樣蕭瑟。

 

島嶼孤伶,愛如潮汐,生命隨之起伏,迎或者拒?皆阻擋不了鹹澀海風吹襲過衣襟。記憶的光線灑落文字荒野,你瞥見心情揚起的風沙麼?沿著海岸線漫遊,心跡在無人海灘上蜿蜒,腳蹤斷續,難以追索情感屈伸的確切地點,或許這些被浪濺濕的足印會如同海濱植物般神秘演化著。

 

日子遍佈經驗的暗礁,知覺土層在沉默中擾動,漸次開啟嗅覺根鬚與觸覺岩孔,閉上眼縫,感覺濕熱膨脹的空間裡,海風野曠的氣息,夢在海底游動的聲音。海是可觸不可及的宏大存有,誰也無法擁有它!海的整體不可分割性,刻骨銘心地傳遞海的無私擁抱。生命逐漸變澀變鹹,身體幽暗的微響推盪語詞的細浪,詩的意緒在舉手投足間滑動,以筆梳髮白髮落下,而世界長駐,身體知覺的琴箱響徹波濤。

 

文字化身植物的根系,側耳傾聽濕軟的心事,綠色血液因藏匿太久,結晶成人魚坐對孤月的瞳眸與淚光。詩是一種允諾嗎?當故事昇華成詩章,情愛的魚敢於游上岸,無視沉溺之苦,忍受欲望發酸腐敗的氣味,大海漲落在灑鹽的空氣中,浪花環伺忽然聚散。詩是生死場,創造虛無以撫慰實存,以精神意志承擔現實的重負,消解死亡對生存嚴峻逼人的侵蝕感,海的響盪在愛的潮汐中晝夜翻湧……

 

四十、雪般純粹的詩文字

 

詩之動人,是文字的音色照亮了自己,語言之吐納宛轉幽微,粗暴之現實頓然失卻支撐,渾噩之黑暗頃刻被文字燧石鑿出一方雪洞,跟隨文字步入洞中,身體被詩之甘美琢磨,變化成湖泊,心靈化作游魚,魚兒倏忽一閃滑出觀獵者的網羅,再度悠遊而逝不可捉摸。詩歌場,一個無文無字、不思不議的新生曠野,靜到聽得見詩誕生時每一個字原初的聲音。

 

詩之萌芽彷彿創造者顯現了自身,詩意迴響中雪花飄舞,文字一一化作孤寂妍美之精靈,冷清而豔絕。雪花六簇的結晶之美,無言而純淨,消弭一切無言以告、難以釋懷的愛與死之爭辯,洗滌哀樂收藏悲喜。「呵,下雪了!」當人性的良知被冰冷刺醒,狂掃歷史記憶的山谷,大風雪將美麗與哀愁全部傾瀉,滿天飄散合掌的手勢,心與心相互包容,共同期待於未知。

 

詩所以能擁懷天地、感通人心,歷百世不能催朽,在詩人與文字之間的神聖關係使然。詩之外,文字是工具與僕役任人驅使造作;詩之內,文字是聖潔的能量。「詩文字」內蘊自我鑑照之力,接納太和之氣;「詩文字」激發樂舞般的身體性韻律,是文字之愛寬容釋放了人類卑微的心。雪白的詩,純粹喜悅宛然嬰兒。大滌而徹悟的詩,本色的詩,如如真實的詩,發源于自性的詩,何其稀有?誰能舞愛將進酒──意念之「將」與生命終結之「醉」?皎然綻放芬芳……

 

四十一、立春之前山水靜

 

尋找生命可以託付之地,是可能的。「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禮記》)。在立春之交,天地萬物正欲騷動,歲月跡痕齊聚在眉尖心上。立春之前山水定靜,因為蓄積之力尚未就緒,天地還在等待著屬於它的時辰,天地將要重新誕生它自己。藝術創作的契機也是如此!藝術是一條道路,人藉以認識自我,接近奧義之美。藝術不是造物的工具,也不是為利益而生產之物,持之招搖必然要掩蔽生命,使心識闇暗而仄逼。藝術行為中的「創造」,它必然是一個開放性歷程,將自我向世界敞開,接納廣大無窮的宇宙能量,轉化生命,並將「新的生命」奉獻回向給世界。返歸創造的初衷,復原藝術的原生性,使藝術重新成為平衡世界、重整生命秩序的浩大力量,是可能的。

 

藝術的創造性能量,使生命時時回歸誕生的母土,重新與根源產生連結,當生命接續上文化傳統、歷史脈絡、自然懷抱、精神信仰這些根源,人之樹,將要結出滿盈愛的汁液的果實,惟有愛能教生命滋潤。愛是日常生活的神聖托盤,將「人」承接其上,使生命顯得廣大而莊嚴,個體生命與廣大生命之鏈被環扣起來,斷裂孤絕的當代心靈向「生命主體」投出願望的眼神。從容蓄積的懷抱,原始的土壤,勃發生機之氣,生命與春天不期然媾和,萬物生焉,藝術自然而然化育,不待人為造作之牽強附會,不因短視而攻利,不以小心識而大張旗鼓。蘊藉深遠的藝術有如沐春風之感,彷彿春天就在眉尖心上。微風蕩枝,鳥群入目,溪聲潺湲,身心甦醒,藝術要傳達的正是這樣的感動。

 

四十二、詩的真實

 

在詩無目的性的妙有世界裡,有目的性的世間心,無法觸碰虛空的一滴水,無法閱讀一行詩,無法理解「詩的真實」。詩人活在以詩為唯一真實的世界,也無法撈取現實世界的一瓢飲。

 

人與人之間隔著什麼?隔著一張紙,隔著經濟紙鈔、法律契約。詩的真空妙有裡沒有這些東西,詩的真實包涵一切,一切都收容到渾然一體裡,詩歸返于自然,詩意空間是一個「夢想的自然」。自然就是它天性本來如此,沒有「隔」,沒有天人之隔、人我之隔。

 

詩人像似走著一條脫離現實的道路,人在靈魂深處潛入夢境,以便離棄現實空間的拘囚。夢想的人在現實生活中睡著了,進入夢遊狀態,渴望回到詩意棲居的家園。現實的世界與夢想的世界,彷彿隔著玻璃對望。夢想如何在清醒時無所畏懼?詩如何在現實生活中找到歸宿?這是詩人的根本命題。詩帶領我們來到一個精神場域,逼迫我們親近夢想與現實的永恆頡頏,重新思考生存的艱辛。

 

如何跨越夢想與現實的界限,把兩者交融在一起?花葉凋萎是一個自然現象,自然規律可以被重新打造嗎?人可以跟玫瑰交談,可以嗎?我們是誰?生命被創造出來,成住壞空之後還剩下什麼?「我有真實的語言」,詩人唯一留存的就是詩。

 

詩要解放心靈,詩人用文字架構夢想世界。政治家籌劃現實生活的藍圖,哲學家思考文化理想國,詩人的理想國建築在每個人的身體空間裡,意義與向度不一樣。現實中的人普遍呈現殘損迷離的面貌,人的身心被文明社會過度地塑造與磨損,感受不到蒸發生命的自然力,現代人已經被人文化、社會化、意識形態化封閉在文明黑箱裡與自然之道斷隔,迷失本真純粹的心。詩的真實啟示人類探索「本來面目」,穿越現實的重重圍籬去感知它,讓它在生命底層中再度甦醒。

 

四十三、「初」的詩歌場

 

「初」懷抱所來處:心之初萌、土地家園、文化傳統。所來處是生存的根基,人在人間的皈依處。「初」關涉更高處:美的原始、天地運通、清潔精神。更高處是對生命之信仰,相信生命本來具足良知。

 

「初」有孕育開端義: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迎接季節之初的神聖氣息,迎接孕育生命的元氣。「初」有基礎根本義:家園是生存不可取代之基石,土地中蘊蓄厚實的人性情感。「初」為人文精神奠基,文化傳統彷彿亙古綿長的巨流河。

 

美是知覺的淬煉與統整,美的原始像似「潔身自許的純淨」,此乃美之為美歷歷分明的緣故,美是榮耀,不是誘惑天地運通吐納人之生死,人心與天心歸根同源。在詩人的本真信念中,自然靜潤如斯!人文靜潤如斯!歲月之流水清潔如斯!

 

詩人以聖徒之心,朝拜所來處瞻望更高處,相信「詩」是一方聖域,感思「初」的神聖意涵。「初」的情感生生不息,恆在字裡行間環繞,「初」的詩歌場充滿聖啟之光

 

四十四、詩的「開放場」

 

什麼是生命主體中不可熄滅的光?身體中不可缺席之欲望?什麼聲音必須斷然從喉嚨中被歌詠?什麼遮蔽了不可遮蔽者,詩必須疾聲說「不」!詩歌場中,「身體」是絕對的在場證明,詩人、詩與環境之間綿密的連結感,呈現一幅完整的生態詩學景觀。在生態詩學中,詩是身心安然之居所,召喚整全的「人」誕生於文字中,落實了「無蔽」的存有與「原初」之回歸;詩既是生命的本真意識之開顯,又是一個以全息型態對應宇宙的廣闊天地。

 

詩和土地家園、文化傳統、天地、生民、美與信仰,相互映照連結,而形成具有「開放場」特徵之人文生態網絡:一卽一切,一切卽一;一首詩,其底層必連繫於一廣大根本之文化場域,一首詩,其視野必將超越小我之觀想而涵蓋乾坤。

 

詩的開放場過程,首先是拆解語言符碼約定俗成的概念化牢籠,而進行修辭性的文學變形,程式化的身體被賦予造型功能的解釋現象的能力,而蛻變為解釋性的身體;詩的原生性能量與願景和解釋性身體進行更深層對話,再度摧毀語言符碼的修辭陣地,催生「語言的詩」之創生與身體的「詩意轉化」。

 

詩的開放場特徵為,充實著「語言的詩」和「詩化身體」之能量與願景之詩歌場;詩、語言、身體三位一體,相生相盪。在詩的開放場域中語言符碼徹底轉化為詩的符碼,使詩篇中的語言產生開放與連結之動能,煥發跨越時空界域之詩意迴響;詩人因承擔詩意空間之創造性重整,身體也同步砥礪而開展。詩是一朵身體的蓮花,語言是花瓣。

 

開放與連結之動能使詩歌場形成一個有機生成,互為主體之對話場域;無蔽與原初之精神特質,開啟「詩」無端、無終始、無盡藏之大美。相對於語言場是現實指涉與現象詮釋的框定性容器,詩歌場詩意地言說像似夢境中的花朵含苞待放的想像歷程,故詩歌之生發、運動與影響,不知其所來之,取之不盡來之無窮。

 

四十五、詩意迴響

 

聲音的律動:

 

音色──小徑

旋律──銀色的草葉

奏鳴──月光降臨,一株薄荷草

交響──今夜天空釋放,它湛藍的夜犬

 

知覺的律動:

 

視覺──空山不見人

聽覺──但聞人語響

觸覺──返景入深林

靈覺──復照青苔上

 

情境的律動:

 

並置──功蓋三分國

疊加──名成八陣圖

渲染──江流石不轉

對照──遺恨失吞吳

 

場的律動:

 

如河底青石上的裂痕

我的心

如沙中的時辰

當深秋之后葉脈轉紅

允我側躺如一垂死的少婦

 

場的跨越:

 

春媾,寡婦的肉體與枯枝

語彙的手——

 

不可計量的相遇

世界,針與水珠

 

四十六、詩學思維三個關鍵

 

詩性直覺:

 

將千絲萬縷的現實、錯綜複雜的現象,還原為「真實」的基本構造,尋找現實的關鍵界面與裂隙,發現連結線索,穿透現象表層直指內面真實,觸及事物隱秘的內核。不惑於事件場景,抖落意識情緒,以幽微不著痕跡的手法解剖世界的筋骨,以基礎抽象元素構造詩意空間。

 

觸入本質之詩:

 

詩歌的非時間性(超越存有時間)與非表演性(抒情主體隱匿),是詩歌能超越時代與個人的根本因素。詩本為「道路」:感應天人,連繫萬物;詩意空間的構造原理乃爲觸入「本質之詩」,感應那蘊藏於萬事萬物中不可捉摸、變化莫測之「道」。然而「道」不可道,文字的功能只是召喚,故詩歌本質上必然超越語言文字;字與字、行與行,相吸相盪虛實相生,詩意來之無窮。詩歌寫作不可定著於文字相(詩性意識高於語言意識)、我相(抒情主體隱匿道理在此),詩歌閱讀亦然。

 

有關靜穆:

 

空間音色如何成形?時間為何歸零?詩意空間即是發現空間本相,發現其獨特音聲與色澤。空間音色成形來自空間表象剝落模糊之際,空間反轉向純粹心靈界域,歲月之泥濘積澱成岩石,內面空間誕生。空間反轉向內與時間歸元相互作用,時間感淡出,時間歸零,還原至時間開端之「大靜穆」,由此開啟「本質之詩」的世界:靜默、喜悅、大神秘,存有之光閃現,精神空間建築於此。

 

四十七、從一首詩洞觀一世界

 

從一首詩洞觀一世界,從一首詩可以照見一個人,一個人的全體:他的身體國土、他的心靈風景;從一首詩可以洞觀全體的詩,詩之家園的板房與植株。上述詩的原理如何驗證?它的構成條件為何?「從一首詩洞觀一世界」顯影出來一方「詩的視域」,此一視域之特徵是啥面目?詩人洞觀之道──洞觀的法則是什麼?兩扇詩學門扉:詩的決定性經驗與詩的整體性價值。

 

詩的經驗之基本特徵有三:一、思無邪,詩是祈使人心恢復感通萬有的中心道路,故曰思無邪,詩之道直指人心,使你莫可逃避;詩聚焦你的心,使心靈專注得其靜默。二、連結感,詩是道路、召喚與連結,人與天地產生莫名之頻率共振關係,因於精神同盟之感召所以身心安寧。三、開啟生命,詩擊破心與心之間的重重框限,燃放蓄藏在生命底層無始以來的存有之光,瞬間照亮生之無明,覺知心地無限寬廣,大喜悅生起。

 

詩的經驗是斷然發生的「決定性經驗」,此一決定性──經驗者創造標的之同時,生命也被此一經驗創造性地改變;創造標的(詩)同時創造自身(詩人),謂之決定性經驗。詩的經驗之特殊性:感應無端、無終始、無盡藏之美,詩之波流彌漫十方,恒在靜默、恒在變化、恒在召喚。詩的經驗,相信意念可以革新生命相信意念可以改變世界;詩,停頓世界/重整世界。

 

詩的「整體性價值」──一首詩容納一整個世界,一世界之成住壞空全縮影在那兒;一首詩同時洞觀實相與空相,同時擁抱愛與死。當詩的經驗落實為文字相,語言場變化文字的本體層、性情層與意義層,醞釀「詩之誕生」。當詩的經驗衝擊生命相,心靈得到啟蒙重整價值體系,將經驗者生命空間的五大維度:文化、生活、語言、性情、靈性統整為不可分割的嶄新生命體,「詩人誕生」。

 

詩的整體性價值啟源於「詩的統一場」,詩的統一場律有三則:第一則、空間氛圍與心靈音色的統一場(同質性)、心靈活動與造型表現的統一場(同時性)、生命意識與創造意識的統一場(主體性)。詩之能量波流協調統合身心內外呼息,喚醒意識層層積疊之歷史,召喚生命主體性現前。

 

第二則、詩浩大整全之能量統攝作者的生命成詩性主體(原生意義之詩人),孕育創造契機,詩篇誕生;詩篇浩大整全之能量吐納閱讀者,使讀者的生命被改變統整為詩性主體(衍生意義之詩人),詩意迴響循環重現,全體誕生於詩歸依於詩。詩→詩人→詩篇→詩人→詩,形成一浩大整全之宇宙。

 

第三則、世界緣起于一根本場域,再從此一場域擴延變異,從一粒沙可洞觀一世界,從一絲絲微粒子可組合成一個個完整生命;詩亦如是來自根本場域,每一行每一字都含藏了來自根本場域之完整生命體。從一行詩之波動可鑒識一首詩之體性,從一首詩之虛相投射可見一世界之實相演義。一首詩冥想全體的詩,詩性召喚現前時,小我消泯於大化中,再無詩之內外差別境界。

 

四十八、書寫向度

 

五種書寫向度——

靈性書寫:終極關懷建築

文化書寫:文化空間建築

性情書寫:心靈空間建築

生活書寫:社會空間建築

語言書寫:基礎抽象建築

 

人之樹——

靈性是陽光雨水

文化是樹幹

性情是花果

生活是根系

語言是土壤

 

詩歌建築——

靈性書寫通達人天(敞開生命)

文化書寫關注人文延展(傳續文化)

性情書寫撫摩愛與心靈(統理身心)

生活書寫刺探生活與生存(觸摸現實)

語言書寫清洗符號開拓視界(洗滌語言)

 

四十九、終撫無絃琴

 

彈性、速度、空間、重量

詩的語言神出鬼沒

隨意捏握一把塵土,翻開掌心躍金爍銀

 

語言的表情、氣息、色澤、聲響

言語的意義指涉、情感類比、形象對照

 

漢語詩的重心在意符,意符比意指重要得多

牽引心靈啟發覺知,比鄭重抒情曲折意圖重要得多

漢語文化以質感境界之追尋為本,觀念造型變化為輔

 

「但識琴中趣,何勞絃上聲」

琴中趣,精神體格;絃上聲,塵思世情

漢語詩之究極者,「終撫無絃琴」

 

五十、漢語詩歌的審美理想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漢語詩歌瀰漫歲月的整體感觸,以非確定概念與生動形象啟動詩意迴響,故體勢中傳輸的意象風姿與情感肌理,不易偏枯僵立,更加貼合生命奧義。漢語詩歌對意義擇取傾聽的姿態,意念頓挫遊行,適足以反覆詠唱相思。漢語語詞的形態變化少,詞的功能靈活多變,語義範疇寬泛,隱喻表達可塑性大;漢語語法注重語序組合和語境制約,語言組織可變性大,常以語感差異帶動情境轉換。漢語詩歌的詩意空間虛實相生,情境的間隙滿佈想像的虛白,召喚境界牽引遐思。

 

王夫之《薑齋詩話》把情景相生、意象互根的美學特徵說得明白:「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離,唯意所適。截分兩橛,則情不足興,而景非其景。」意象相成的核心觀念是滿涵情思意念的形象,根源于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的主客融合,意與象迴環相生,情景輾轉相互推導,而完成造化與心源之上的更高統合。

 

劉勰《文心雕龍》有云:「詩總六義,風冠其骨,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待骨,如體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又贊辭曰:「情與氣偕,辭共體並,……蔚彼風力,嚴此骨鯁」。「風」本于上下、內外之間的關係交流而存在,情與風作聯類思考,呈示漢語詩歌乃一開放性場域。情必與氣偕,詩之風力方能駿飛,辭必有骨立,文體才能精神茂盛。鍾嶸《詩品》也提點:「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抒情聲音乃憑藉風力而推動,不全然依靠抒情自我的個體表情。漢語詩歌的抒情自我是一個隱性主體,因之流佈含蓄蘊藉、溫柔敦厚的抒情傳統。

 

漢字原始,本於詩性的形象思維,豐厚的意涵與字根之間臍帶緊密;漢字內蘊返祖的動機,此一回返之動機將文字分子不斷精實,焠鍊語言的本體層質地堅貞光采煥發,與淬煉精鋼成寶劍原理相彷彿。漢語詩歌之吟詠情性,是文化歸建的過程,也是人格錘鍊的過程;文化懷抱與人格形塑的內外翻騰是漢語文化的精神中樞,漢語詩歌的審美理想也奠基於此。

 

貞定內歛之語言除了深化語言溝通銘記之意義層功能,更涵蘊了語言的性情層與文化層。現代性語言過度強調語言表層的傳達/表現功能,淪喪了語言裡層的文化/性情內蘊。現代性語言情溢於辭,肆意滾動過度裝飾,語言輕浮而且虛無;語義停困於字表,語詞內涵框定在語義範疇中,誇談其辭卻內容貧乏。語詞缺乏了風骨與涵蘊,使文字義涵既脆且薄。現代性語言匱乏文化厚土承載與修辭立其誠的精神堅持,而呈現整體語言文化的貧血現象。

 

漢語詩歌的審美理想藉由超越個人與時間的雙重超越,試圖達到現實與理想之統合;以故,杜甫審美在草堂,李白遊仙于亂世。抒情主體隱匿的詩歌,放空自我意識,催發時間感消隱,使生命能從時間意識之羈絆逃逸;專注凝視「永恆的當刻」,詩人意識才能無限衍伸往來古金,成就「詩的開放場。漢語詩歌的審美理想同時藉由對所來處與更高處的追尋,將有限的個體(人)融匯于浩莽宇宙(天),天人和諧之道使詩意空間逍遙無滯礙,胸懷無盡藏,達致「詩的統一場」。

 

漢語詩歌「素處以默,飲之太和」,流露沖淡虛靈之性情,「俱備萬物,橫絕太空」承載根源雄強的體魄(唐.司空圖)。漢語詩歌以親近自然的目光撫摸世界,細潤萬象天地光華,大江漫流春心吐納。

 

五十一、漢語詩學的傳承與開創

 

「詩言志,歌咏言,聲依咏,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尚書》)「的字型乃「寺之言」,神聖莊嚴的言說,的發聲從寺,寺之音有「法度」意;詩者,呈現神聖空間與莊嚴法度的言說。人願望表達內心的情志,當日常語言不足以形容,用聲音吟詠,綿延以旋律;當文字、聲音與旋律,彼此和諧形成一個統一體,人類心靈的殿堂就能夠被建築起來,詩是人類精神意識的最高範型。「神」指涉流貫超越意識的靈性大我,「人」形容此在的小我,生命小我與靈性大我之間和諧交融,「神人以和」,神人之間交流和暢沒有隔礙。「詩」位居中國文化建築的最高位階,詩將心靈內在的聲音,以韻律的形式廣播,人與人之間,文化與自然之間協調安立,產生人文秩序之美,生命空間與人文建築因此而鞏固,這是中國文明建構人文世界的基本理念。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詩來自人類心靈的基礎信念:思無邪,詩的聲音永不偏斜直指人心,詩穿透現實蔽障,呈現人性真實的本來面目。直指人心守護人性是詩的核心價值,也是詩之所志,這就是詩的本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論語》),詩啟發人心,澄清天地萬象,促進人與世界的溝通交流;詩堅持精神理念,形塑批判是非的道德勇氣。詩對內是一種自我教育,對外充滿人文理想。「不學詩,無以言。」(《論語》),詩是深邃精妙的言說,適足以表達深沉微妙的生命內涵,詩是語言的藝術,也是生命的藝術。

 

「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是以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詩大序》)「風」以一己之心來反映人世,「雅」總天下之心,視人世興亡與每一個個體生命息息相關,將一己之心連結上眾人之心。「頌」表達人與天地神明的溝通願望,向天祈禱與頌讚,對超越於人之上的無形能量以詩意歌詠進行召喚與連結。詩是正大光明的言說,故能動天地,感鬼神,化育廣大生命,重整文明精神。詩人李白作〈古風〉:「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面對唐朝的動亂局勢,李白覺察「總天下之心」的迫切感,亂世之中詩人關懷天下,為理想奔走;杜甫<戲為六絕句>: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也提到超越形式主義的風雅精神,推崇承續傳統暢泳人世,與時代相呼應的詩歌。

 

漢語文化是一條源遠流長的大河,漢語詩歌是河中巨流。詩的對話,是不同年代詩篇之間的對話,不同地域詩人與詩人的交流,更是古典詩學與當代詩學的傳承轉化。無論「興觀群怨」或「風雅精神」,對詩之文化體會與精神期許,經歷百代而不移,仍然牽動著當代詩人的文化使命感與自我省思之道。中華文明歷久而彌新,漢語詩學的傳承與開創,在當代詩歌與詩人

身上依然胸懷浩蕩地延續著。

 

五十二、寫作之光

 

黑暗與光焰是存有的兩極範式,如果黑暗指涉整體的存有,人人置身其中,普遍感受生之恐懼;如果意指生命經驗的黑洞,黑暗變成一股吞噬生命能量的漩渦,個人心靈將閉鎖其中無法逃脫。一旦黑暗成為存有的主導力量,寫作,只能成為生命抗衡壓力、承受擊打的生存掙扎藝術。

 

「寫作」能成就為一縷光芒,絕非寫作生命自燃的緣故(肉身何其微茫!),而是寫作者虔誠心靈意念,敞開身體空間,靈性波流連接上無始以來的浩大能量場,勇敢推開黑暗對生命的滲透破壞。黑暗與光明是相對性存有,光明再微小,只要生命主體的自由意志堅定,擁有自覺選擇價值的能力,黑暗再巨大也吞噬不了他。

 

如果「光明」是生存場景中的主體(不管多微渺,比如一個清貧詩人卓絕的精神),則「黑暗」恆為客體(即使巨大殘暴如時代、歷史),何懼之有?寫作不止于照亮生存之暗昧,而是以光焰雕塑黑暗的邊界。意念時時刻刻在改變世界,生存主體在「人心」,一念差別而已。

 

五十三、詩是什麼?

 

詩是什麼?詩是語言探索的先鋒,百代傳承的太古的土壤,使人文耕作成為可能;詩光耀生活擦亮心尖,啟發「靈性的自我覺照」;詩引導人性安然返鄉,傳授最根本的家庭教育;詩乃世界生成的基礎,是「創造性自身」。

 

在人性解離、價值懸置、心靈失語的時代,詩的聲音正在艱難地誕生!尋找敬畏天地撫慰心靈的詩篇。確實存在著現實視野以外隱蔽的詩歌場,生活在社會邊緣的詩人,以詩篇為文明的礎石:「人性與道德」提供見證,透視時代的迷霧,闡發人性,想像生活的願景。尋找還原人性、見證歷史的詩章!

 

詩人在喧囂的世紀傾聽寂靜開花的聲音,守護生活原初的氣息;詩人在發出恐怖噪音的歷史車間摘下面具,掀開時間的裹屍布,驅除咒語的遮蔽重整記憶;詩人兼具隱士與革命者雙重身份,隱士在美學中生活,革命者變革自我與他人。詩人以詩歌隕石般的能量穿透現實的鐵牆,向曖昧虛無的當代語境挑戰,以詩章界定理想,捍衛人性尊嚴。尋找守護核心價值、啟蒙人心的詩人!

 

詩是廣大的心識,愛是純淨微妙的呼吸,摯愛自己的性情,等同于摯愛真理;回到萬物始生之地,比初心壯闊,但願詩的文字是愛,令五濁惡世清醒,有情人間安息。詩人究竟洞見了什麼?我將開口說話,第一句話:「光明正大」。

 

詩之終始──莊嚴生命,莊嚴大千世界。

 

五十四、詩篇之前

 

文化意向與精神指標凝聚一個人

這是詩的土壤

無目的性的自由心跡――純粹心靈

誕生於此

 

五十五、創造之根

 

生命,是由無窮盡高速變動的量子光爆所形成

量子光爆的生滅運動,隨機而不定向

正因此,意念瞬間變化,世界遷移

創造生命藍圖的關鍵

在於把握幻變瞬間的空無,激發它的潛能

 

五十六、傳統

 

傳統是身體性命題,不是觀念性命題

傳統是人的根鬚

 

詩,花之影

思想,樹之影

思想宜遠觀,詩宜近翫

傳統有花樹扶疏之美

 

五十七、祈禱

 

如果詩可以停頓世界

祈禱也是

神聖空間消泯二元對立

祈禱顯現一道純淨之光將存在沐浴其中

 

全然坦誠的祈禱

請求與回應同時發生轉化身心靈

 

五十八、詩的宇宙意識

 

詩是祖先,也是兒孫

尋找創造生命的神聖聲音

 

詩的宇宙意識來自原人的完整性

來自存有自我照明的意志

 

決定性經驗與整體性價值合一

過去現在未來合一

自我與世界合一

此即為「詩的宇宙意識」

 

五十九、痕跡

 

文字有刀劈斧斫之力

鑿痕新鮮而能量飛濺

 

保留與生存當刻磨擦的痕跡

說話的身姿表情,比語言的胴體更美

 

六十、不立文字,出離語言

 

不立文字

文字不能僵立在一種固定法式

 

出離語言

讓語言融化而後自然賦形

 

四行涵蓋乾坤,八行運通歷史

莊重打開身心的窗門,生命的奧義邀請你

詩乃自然之風物

 

六十一、寫詩

 

寫詩就是玩命

寫詩要有踏殺天下的勇氣

 

詩是一雙翅膀

相信它,你敢從懸崖邊往下跳

相信它,詩攜帶你翱翔

 

寫詩,不能只想生孩子不想懷孕

選擇這一個字而不是那一個字,斷然模糊不得

人生正是一連串選擇的結果

 

六十二、詩的書寫

 

詩的書寫包含兩件事:

身體性經驗的表達

身體與空間的對話

 

身體性經驗是經驗的內化

身體是書寫主體

身體性經驗以身體知覺的醒悟啟蒙生命

 

身體與空間的對話帶有即興性與場域性

瞬間解除結構的束縛

刺探身體的邊界人存在於世的邊界

 

六十三、詩的敘述

 

詩的敘述呈現詩的視域

以詩的尺度丈量世界

 

讓存有自己說話

而非表現/解釋那存有

 

從不同的角度時間地點觀察它撥弄它

使平面素描變成立體雕塑

 

每首詩給出一個謎題與一把鑰匙

但沒有人知道門在哪裡

 

六十四、第三地

 

詩是虛與實的交涉運動

抵達超越現實與虛幻之上的第三地

通過這面遙遠的異端之鏡

一瞥之間,我們返照了陌生的此在

 

不是依靠語言的指向抵達詩

詩本身就是道路

因為文字斷續之間的張力

存有開裂了難得的縫隙,詩現身劈開我們的心

 

真正的詩衝擊人類的經驗結構

它享受疏離的命運

它蓄藏引領時代前進的能量

正向終極關懷,莊嚴由此而生

 

六十五、詩與歷史

 

歷史是材料的選擇、編排與闡釋

詩是材料的研磨、捏塑與發明

 

詩與歷史的對談

真實的無限可能與逼近真實的唯一可能之對陣

歷史,在變動的材料中固定敘述

詩,在變動的敘述中固定材料

 

歷史與當下之間存在著無法跨越的深淵

詩的功能並非復原歷史

而是指明深淵之存在

如此,人心自有勇氣跨越虛無

觸摸遙不可及的歷史實體

 

六十六、詩的原始

 

我的寫詩因緣,來自古典漢語詩歌傳統的啟蒙,

非源起漢語新詩,新詩還談不上傳統可言;

更明白說,破舊立新的詩能否成立?成立的條件為何?

還是一個有待釐正的問題。

詩的發生必有根源,有其人文典範與審美理想,

不是幾個大白話分行排列,

不是學學惠特曼、聶魯達、辛波絲卡,

學學濟慈、蘭波、葉慈、里爾克,

妝扮得有模有樣就可以成人。

很可惜,我無法內建異文化的身體意識,

也找不到通過語言思維的骨架而充盈血肉的生命聖殿。

 

首先,必得澄清「傳統」的身體性命題,

其次,掌握「現代性」的本質、運動形式及其影響。

漢語新詩,受限于也得利于漢字與漢人的身體,

無此自覺與浸潤,如何搬動語詞?搬動的只是字的屍體。

一個個「漢字」更無分文言、白話,

古典漢詩與現代漢詩豈能斷然二分?

古典漢詩是蒙塵的古董,現代漢詩才是嶄新的玩意;

這好像宣說:我父我祖是舊人,而我是新人一樣荒誕!

詩只分是非,分年代,分語系,無所謂新舊。

現代漢詩,只有繼承古典漢詩的體性與風華,

經受漢語文化的涵養,才有可能成家立業;

從己身的父母得到骨架血肉,孩子方將誕生,

被大地家園所擁懷,延展人的精神史的面貌。

 

我三十多年的詩學研究與寫作,立志澄清這個脈絡,

試圖找到連結現代與傳統的「詩•語言•身體」之線索。

以詩的經驗與審美情境

對核心價值與天地聖靈表達尊崇之意,

對人文理想進行無盡的思慕與追尋,

此誠乃「詩」作為頌歌的原始真義。

詩惟有立足這個基點,從此開拓

與心靈,與時間,與世界,與歷史之對話,

文字由是浩蕩而莊嚴,呈現「存在」之光耀與真實。

 

我的詩歌典範來自詩經、樂府、陶潛、李白、杜甫,

《道德經》與《阿含經》作生命的支點。

吾抱此信念行吟三十載,企圖在當代語境中

以具有文化根源的醇厚漢語,重整「風雅頌」的大傳統,

並通過歷史反思,探究時代的根本命題。

性情為本,自然為高,放心垂釣,江湖滿地,

拈出創造的原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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